三天之後, 清晨。

薇奧莉塔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 然後換好鞋子。

她提著行李下樓, 不等走完樓梯，史蒂夫·羅傑斯就伸手接過了薇奧莉塔的行李箱：“晚上的航班, 你要是想逛逛, 還有時間。”

史蒂夫預定的機票在晚上, 眼下太陽初升，他們可以出去走走。

薇奧莉塔點了點頭, 然後展開笑顏：“我想吃上次那家甜點！”

史蒂夫：“……”

就知道是這樣。

上次排隊購買的招牌糕點, 薇奧莉塔可是喜歡的不得了。史蒂夫失笑出聲：“若是如此，可得排一段時間的隊。”

“沒關系的，”薇奧莉塔眨了眨眼，“剛好那附近還有一個展覽我不曾去過。”

於是他們便直接動身了。

史蒂夫將薇奧莉塔送到了廣場附近，然後二人約定在兩個小時後於原地集合。青年叮囑了她幾句, 見薇奧莉塔走進了一個現代藝術展覽之中, 才轉身離開。

但薇奧莉塔的目的並不是什麽現代藝術展覽。

她取了票，從入口進入, 然後直接從展覽後方的出口離開。

薇奧莉塔的目的地，仍然是坐落於附近, 展覽於某座古堡的中世紀刑具展。

依然是游客眾多, 依然是人來人往, 這一次的薇奧莉塔卻沒在展廳裏久留, 她找到了展廳之外的工作區域, 越過游客勿進的警示, 登上古堡不對外開放的另一側建築。

薇奧莉塔漫不經心地走過古樸陰暗的玄廊，女孩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清脆聲響。她選擇上樓，在踏入古堡第二層的時候，一道低沈的聲線便從她的背後響起。

“莉塔。”

薇奧莉塔轉過身。

樓梯一道一道向上，她擡起頭，從二樓的位置往向高處。父親高大的身影佇立在三樓的樓梯角落，昏暗的光線不足以照亮他的面孔，唯獨那從高高窗子裏散落進的斑駁日光，中和了漢尼拔·萊克特身上的陰影與肅穆。

“爸爸，”薇奧莉塔停下步伐，“你果然在這裏。”

“上來吧。”

他什麽都沒問，什麽也沒說。站在高處的父親只是對著薇奧莉塔招了招手，仿佛他們不過是在展覽中因為人群擁擠而走散了的普通父女。

甚至在薇奧莉塔邁開步子時，聽到高跟鞋的聲音，漢尼拔還補充了一句：“小心點。”

薇奧莉塔跟著父親走到了古堡上層。

他推開了一間房門。

倘若時間前推幾百年，這兒一定會是城堡主人的主臥，但時過境遷，室內經由改造，已經變成了一間寬敞又幹凈的辦公室。

室內仍然放置著幾件展品，位於辦公桌前方的空地上，由厚厚的玻璃罩著。薇奧莉塔不過是輕描淡寫地瞥了一眼其中刑具的層層銹痕和淡淡血跡，然後收回目光。

漢尼拔走到了辦公桌前：“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莉塔？”

薇奧莉塔側了側頭：“上次在這兒見面時，你閑庭信步的姿態可不像是初次到來。我想如果不是你是這裏的常客，就是資助了展覽，爸爸，現在看來，應該是後者吧。”

父親點了點頭。

“你該走的，”薇奧莉塔說，“第一夜過後，想離開佛羅倫薩，就不那麽容易了。”

到底是被追蹤多年的連環殺人犯，而在更早的時候，在他還沒到美國之前，漢尼拔·萊克特在佛羅倫薩也有那麽幾起命案。意大利的警方和美國的FBI都在尋找他。食人魔再如何聰明，他也不過是肉體凡軀，在戒嚴的城市裏遲早會有人發現。

但漢尼拔並不緊迫。

聽到女兒的話，父親並沒有流露出過於明顯的情感。

“我以為你還想再見我一面，”漢尼拔說，“否則的話，在維奇奧王宮，你也不會提及你母親的事情。”

“我的確想。”

薇奧莉塔毫不隱瞞：“我依然希望你能夠跟我回去，爸爸，因為這也是媽媽的願望。”

漢尼拔的動作一頓。

他終於轉過身來，高大的男性靜靜地看向自己的女兒。

站在幾個刑具之間的薇奧莉塔·萊克特，一襲米色長裙，腳踩淺色高跟鞋，瀑布般的烏黑長發編成魚骨辮，自然地垂在身後。

精致溫柔，窈窕纖細，年輕的同時又煥發著成人的女性氣息。即便寶石般的眼眸中仍然時不時閃爍著屬於少女的狡猾和機敏，但不得不承認，薇奧莉塔·萊克特，他的孩子，他的骨血，已然是一名成年的女士了。

十幾年前在克拉麗絲·史達琳的葬禮牽起她的手掌時，漢尼拔·萊克特從未考慮過他的女兒長大後會是什麽模樣。

如今薇奧莉塔親自給了他答案。

漢尼拔收回目光，他低頭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襯衣袖口，沈默片刻，不答反問：“告訴我，莉塔，你和羅傑斯隊長是否……”

“什麽？”薇奧莉塔勾起嘴角。

“……”

漢尼拔的語句微妙的一頓，話到了嘴邊，他面無表情地換了個說法：“你是否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

“哦當然，”薇奧莉塔揶揄般開口，“我以為你會生氣呢，爸爸。”

父親嘆了口氣。

他搖了搖頭：“我不可能保護你一輩子，也不可能永遠將你束縛在我的身邊，我的孩子。盡管我再為不舍，再怎麽認為全世界的男性都配不上你半分，你依然要成年、成家，離開父母的懷抱，尋找屬於自己的天空。”

末了，漢尼拔補充道：“哪怕我依然覺得，你和史蒂夫·羅傑斯並不合適。”

“因為他是名英雄，而我是一名惡魔？”

“因為他不會為你妥協，為你放棄一切。”

薇奧莉塔的眼神一軟。

全天底下，也只有父親母親會以這種標準去衡量一名男性是否足夠優秀了。薇奧莉塔知道漢尼拔·萊克特的雙手染滿了無數鮮血，他的罪孽用任何理由都無法掩蓋，但他的確關愛他的女兒，薇奧莉塔不會否認這點。

“我不需要他為我放棄一切，爸爸，”薇奧莉塔說，“假設英雄讓步，卑躬屈膝，那麽他便失去了吸引惡魔的特質。”

“天使亦是如此啊，莉塔。”

“……”

隨著漢尼拔一句頗為感慨的話語，薇奧莉塔的身形一僵。

她明白爸爸的意思。

類似的悲劇已經發生過一次了，就在薇奧莉塔身邊，就是她的母親。盡管薇奧莉塔不曾醉心於挑戰人類的法律底線，可她同史蒂夫·羅傑斯的關系，與爸爸與媽媽曾經對峙的關系是如此相似。

而結果，薇奧莉塔也親眼看到了。

“克拉麗絲將你交給我的時候，”漢尼拔平靜地開口，“我曾以為你會是打破宿命與循環的關鍵，是一個嶄新希望和未來的開端。”

由天使生產的孩子，是呀，薇奧莉塔本應是的。

“直至你惡魔的身份被公開。”

當母親離去後，薇奧莉塔也免不了在想，如果當年她沒有選擇轉外勤，沒有選擇成為漢尼拔·萊克特的女兒，那麽他和媽媽的故事會不會變得不那麽悲傷，至少……媽媽不會死，就算是死，他們的孩子也會是名真正備受祝福的年輕姑娘，而不是她。

“莉塔，”漢尼拔邁開步子，“你承認你想再見我一面，那麽身為父親，我也不會隱瞞，你想說服我認罪，而我仍想帶你走。”

漢尼拔停在了女兒面前。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骨血，纖細美麗的少女用那雙羊羔般清澈無辜的藍眼睛盯著他。時至今日，漢尼拔·萊克特仍然會控制不住地透過這雙眼睛看到克拉麗絲·史達琳的影子。然斯人已逝，如今他能夠追尋到的，不過是那一抹並不存在的虛假罷了。

“強行融入不屬於你的世界，並不會帶來任何結果，莉塔。”

漢尼拔擡手，父親溫暖的手掌落在了女兒的臉側，像是安慰，也像是勸誡，更多的是一種無奈的闡釋。

“如果你只是一名凡人，被我嬌寵長大的普通姑娘，我不會置喙你的選擇，但你不是。”

他嘆息著說。

“所以莉塔，跟我走。終究會被找到也好，會惹出麻煩也好，這才是屬於你我的正確選擇。你向來是個聰明的姑娘，我知道你能想明白。”

薇奧莉塔闔了闔眼睛。

她的確能想明白，但是……

“爸爸，”女孩低聲開口，“不是正確的選擇，也是我自己做下的選擇。”

纖細的手掌擡了起來，反過來覆蓋在漢尼拔·萊克特的手背上。薇奧莉塔牽著父親的手，將它從自己的肌膚上挪開。她擡頭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繼續說道：“如果我說，這是媽媽的遺願呢？我在巴黎見到了她最後一面，加百列在召喚她的靈魂回歸天堂時給了媽媽同我交流的機會。”

薇奧莉塔的語氣近乎哀求。

“臨走之前媽媽說，未曾親手逮捕你，是她一生中最大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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